灯下黑

18

血水顺着马努锐利的线条向下滚落，一直滴上衣领，洇透了一大块污迹。暗杀队长五官狰狞，只剩那双眼睛是亮的。他这副样子，几乎快叫LA认不出来了。

“我们没有时间逃出射程。”马努说。

蒂姆的手猛然捏紧LA肩头，力道巨大，LA忍不住皱紧了眉。但是蒂姆没有松开，他在LA背上抬起头，语气非常坚决：“马努，我警告你——”

“我记得副团长和暗杀队长有自主决定的权力，无需团长同意。”马努以极快的语速打断他，同时扯出一个模糊的笑。“巧了，我两者兼任。”

他没有再理会蒂姆，转而盯着LA。

“听着，我以副团长的身份直接交代命令。从现在开始，不用再迂回奔跑，直接上山找隐蔽点，无论如何不准返回，务必把团长活着带出去，能不能做到？”

LA沉默了一秒钟，蒂姆攥在他肩头的手越来越紧，几乎能肯定已经形成了淤青。最终，他点了点头。
通讯器上的时间显示又跳了一次，距离肩扛式火箭弹筒的冷却时间还剩下四分二十二秒。
LA转过身，马努看着他和蒂姆的背影，喊了一句。

“告诉丹尼好好练枪，别给他老大丢脸。”

LA似乎是停顿了一下，蒂姆回过头望向马努，但是暗杀队长已经快步朝反方向走了过去。

敌人完全没有费心隐蔽，毕竟眼下的局势如此明朗，他们根本不需要躲藏。亚当斯从背包里掏出第二颗火箭弹,扔给身旁的伊巴卡。灰熊团长的旧武器被他们用的十分顺手，KD捡回来的这份礼物太棒了。所以当杜兰特问他们要不要找个目标试试威力时，两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应承下来。

从山壁崩落的岩石和峡谷的狼藉程度来看，威力非常理想，美中不足在于冷却时间太长。他们像势在必得的猎人，不紧不慢地朝猎物逃跑的方向靠近。

猎物在等待他们的靠近。

马努从背囊中抽出一捆弹力绳，飞速在刀柄上打了个复杂的活结。绳结中心有一点点空隙，他扯下衣领上的弹簧夹塞进去，再绕一圈。他的手指非常干燥，而且稳定。这至少节省了擦汗的时间。伤口疼痛提醒他经不起大幅度的动作，不过管它呢。马努将另一个绳结卡死在岩石的缝隙里，绳索中段套上一根枯木。最后拆下半股纤维，连接着弹簧夹，另一端留在手中。

通讯器上的时间数字安静跳动，马努匍匐在岩块后，含住舌尖，轻缓地呼吸，周身那些锐利的血气一点一点收敛回来，像是被雷霆暴虐的气焰逼退似的。

十几年了，其实他没有进步过，因为他不曾改变过。即使早年老爷子屡屡被他的任性妄为气得暴跳如雷，威胁要把他丢回下级联盟接烂活儿，他也没有改。    

马努吉诺比利，这柄阿根廷艳阳淬炼出的妖刀，与联盟中另一个暗杀者一样，有着与蛇相关的绰号。他是双头蛇，一边的毒牙对准猎物，另一边也会伤及自己。但是他不在乎，只要能赢，只要还没死。

他是天生的杀手，从南美到欧洲，再辗转至北美大陆，从无数个十死无生的境地里活着走出来，靠的是本能。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本能。

然而他已经老了。Pop跟他谈了不下五次，是时候改用些现代武器做辅助了，他也承认，现在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的肌肉骨骼能否给出与本能相匹配的反应，来帮助他完成这最后一场拼杀。

马努低头看了一眼通讯器，索性把显示调成了倒计时。
来吧。还剩下两分钟。他在心里默念。不知道LA背着蒂姆逃出了多远，不过他也管不着了。如果一切顺利，两分钟之后，他的游戏就会结束。可惜队友无法看见他灰掉的头像，那会很英俊。

马努多等了几秒，在那漫长的几秒钟里，他看见藏身的石块上停留了一只蝴蝶。优美的蝶翼在微风中轻轻颤动，那些纹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什么诡秘的幻境。方才短暂的爆炸也没惊扰到这家伙。它看上去过于冷静了。

马努同样冷静地与它对视了一会儿。然后才意识到，蝴蝶已经死了。这只是风干在岩皮上的一具尸体。

他牵动嘴角轻轻笑了出来，同时拉动手中的绳索。九十秒。匕首从完全不同的方向弹射出去。

一声痛呼。一阵盲目的枪声。他看见亚当斯的胸口埋没着刀刃，伊巴卡扛着火箭筒冲向布置机关的地方。

马努毫不犹豫地又甩出一柄匕首。这回没有打中，不过没关系。伊巴卡躲避时有一瞬间的停滞，那就够了。他从身后扑了上去。

一分钟。他们扭打着缠斗在一起，岩石又一次撞到马努的伤口，他能感觉到血液浸透了衣料。伊巴卡的上肢力量非常霸道，基本讨不着任何便宜。他用骨骼突出的肘峰击中了伊巴卡下颌右侧的动脉窦。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，但一定会让对方疼得发狂。

伊巴卡翻身将马努按在岩石上，开始疯狂击打他的腹部。伤口被凿得血沬飞溅。马努没有躲闪，他的右臂将伊巴卡的头推向一边，颤抖的手指徒劳抓向对方的肩膀。然后轻巧地调整了火箭筒的方向。

三十秒。伊巴卡将马努拎了起来。暗杀者的脸色非常苍白，但是并没有多少痛苦，这让对手更加觉得恼火。他瞥了一眼马努按在火箭筒上的手，笑了。

“放心，对付你还用不着这个。不过对付你们团长可就不一定了。”

马努也在笑。他掌心里攥着另一枚弹簧夹，以一个精巧的力度按进了弹筒，刚巧卡死。

通讯器小幅度震动起来。贴着腕部皮肤，如同脉搏，更像一场微小的爆炸。十秒。

马努抹了一把唇角的血。抬头面对这个比他年轻太多的士兵。

“嘿。”他说。“知道我为什么叫妖刀么？”

妖刀的掌纹和着血，在伊巴卡反应过来之前，狠狠按上了发射钮。弹筒卡在一个固定的角度，正对着两个人中间的地面。

冷却时间到。
游戏结束。

  
地动山摇。LA没有站稳，连带着蒂姆一起摔在地上。他差点真正的失聪了。好在这一次，蒂姆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，而且他也同时捂住了蒂姆的。

冲击力带起的气浪卷裹着碎石与树枝，砸在他们背上，擦过他们的脸，切出许多细小的伤口。温度骤升，雾气被短暂地吹开了。只是他们都明白，用不了多久，潮雾又会无孔不入地钻回来。

他们互相把手放开。LA转身盯着蒂姆。

“马努失败了么？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，虽然有些模糊，但是并未颤抖。

蒂姆摇了摇头。

“那……我们要不要回去找他？”LA又问。

蒂姆还是摇头。

“没有必要了。”他说。年迈的团长仰头望着枝叶横生的天空，那双永远坚定的眼睛有些空茫，让这一刻的停顿显得扭曲而无力。

“因为他是妖刀。”
    
    
大雾山里所有还活着的人都听到了那声巨响。

威斯布鲁克紧蹙双眉望向爆炸点，那里仍然有未曾散尽的硝烟，高高盘旋在地平线上方。
“埃内斯。”他说。“我们必须得有所行动了。”

“你不是同意了KD的话，留守营地么？”

“对，但是我改主意了。”

坎特没有再发表任何意见，他提着枪起身，冲威斯布鲁克点了点头。

“你说了算。”
    
     
托尼阿伦搀扶着马克加索尔，他们并不敢从藏身的洞穴中探头。灰尘铺落一脸，属于狼蛛的危险气息始终在洞外徘徊。

“杜兰特为什么要对你穷追不舍？”他第一百零一次追问他的副团长，然而加索尔依然缄口不言，像之前的一百次一样。
加索尔和他的大哥之间曾经有一个共识，在身边所有人都不可信任的时候，唯一值得考虑的合作对象，是马刺。
    
    
交界线附近，丹尼抓紧了与科怀交握的手。

“发生什么事情了？”

“不知道。”科怀皱着眉，牵引丹尼跨过一个水坑。“距离很远，跟我们无关。”

“你找到的线索指向哪里？”

“西北。我有直觉，越来越近了。”

“别那么严肃。”丹尼微笑了一下。“我相信你。”
    
    
而距离爆炸地点最近的地方，淙淙水声不知疲倦地流淌着。突如其来的爆炸震动了山体，被瀑布掩藏住的岩缝深处，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探了出来。

“凯尔。”有个嘶哑的声音问道。“你还好么？”

TBC.